OpenAI宫斗迎来新剧:两位联合创始人伊尔亚·苏茨克维、杨·莱克前后脚辞职。莱克领导的超级对齐团队也同时解散了。更有前员工爆出,创始人山姆·奥特曼会要求离职员工签一份“封口协议”,离职后不许说公司坏话,否则股权收益将全部取消。
自去年挫败“政变”回归,外界就发现奥特曼早已不是单纯的创业者,他操控科技、政商两界的手段愈发老辣。更大的分歧和决裂也许正在到来……
“(即便)把他空投到一个遍布食人族的岛,五年后再去看,他可能已经成了那里的头儿。”硅谷创业教父保罗·格雷厄姆曾这样评价23岁的山姆·奥特曼。
如今,这位年仅39岁的OpenAI创始人被视作“硅谷新王”——他自信到接近妄想;出生于犹太人家庭,让他既乐观又期待着最坏的结果。
他在加州买下了一大片土地当作避难所,仓库里储备了枪支、黄金、抗生素、电池、水和以色列国防军的防毒面具。他每周骑行100英里并做50次引体向上,定期服用一种名为二甲双胍的糖尿病药物,以预防肿瘤、延缓衰老。
但在一些投资人眼里,奥特曼是位有些可爱的江湖骗子,几乎就是WeWork创始人亚当·诺依曼的翻版——将无法立足的商业模式用科技概念包装,忽悠一大笔钱。一位投资过OpenAI的投资人说奥特曼是“科技界最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只是运气很好,一直没穿帮。”
距离OpenAI发布GPT-4已过去一年零两个月,竞争对手纷纷声称自家大语言模型性能已超越GPT-4。传闻中更加强大的GPT-5,却不见踪影。
奥特曼似乎并不担心。他参加了美国国会听证会,与议员聊起了自己的薪资;他周游世界,与马克龙等各国政要交流;他被董事会解雇又光速回归,顺道铲除了公司内部的“反对派”;他提出用7万亿美金建超级算力中心实现AGI,并前往中东游说石油大亨入股。
种种迹象表明,奥特曼对权术的运用愈发娴熟。也有人认为,他不过是借用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手段帮助人类登上未曾到达的技术之巅。
AI理想包裹着复杂人性,使命与欲望的界线也不全然清晰,技术和权力的关系从来就很微妙。
精致的理想主义者
在奥特曼的文章和演讲中,频繁提到一个词——使命。
在一篇博客中,他写道:“最成功的创始人并非愿意创建公司。他们的使命是创造某种更接近宗教的东西,成立公司是实现这一目标最简单的方法。”
“AI起义军”领袖,是奥特曼打动了硅谷顶级大佬的第一张牌。
2015年7月,在一场由他牵头的私人晚宴上,奥特曼向马斯克等多位到场的科技圈大佬提议:成立一家非盈利性机构,对抗谷歌的AI霸权,确保AI在未来不会消灭人类。
场面一度失控,大家慷慨激词,从谷歌的AI霸权聊到了原子能和人类移民火星。
晚宴后,马斯克、领英联创霍夫曼、PayPal创始人彼得·蒂尔等亿万富翁纷纷解囊,向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OpenAI捐献了10亿美金。
2018年初,出钱又出力的马斯克声称他们已经落后于谷歌,试图控制OpenAI,奥特曼断然拒绝,并宣称“合作可以随时终止”。双方谁都不肯让步。
一个月后,奥斯曼将马斯克赶出团队。在失去了世界首富的资金后,奥特曼并没有气馁,很快找到新的现金奶牛——微软。
2019年,奥特曼鼓吹AI代表“云和大数据的未来”,得到微软的10亿美元投资——几年后,微软的投资增长到130亿美元。这笔投资在微软内部引发了巨大争议,包括比尔·盖茨在内的反对派认为大语言模型前途难料,但CEO纳德拉力排众议,亲自拍板完成了投资。
三位前员工透露,与微软的合作显著改变了OpenAI的面貌。员工开始获得股权,并成为薪酬的标准部分,股权数量在业内算十分慷慨。但在老员工看来,此举旨在激励员工做牛做马出成果推高公司估值,背离了机构“非盈利”的初衷。
去年11月中旬那场OpenAI内部政变,皆因为此。
不过,即便被突然罢免,奥特曼也靠着自己强大的朋友圈,获得了核心靠山们的支持,在48小时内就被请回公司。纳德拉甚至直接表示:“我们(微软)更希望看到一个有奥特曼的OpenAI。”
不论在私下还是公开场合,纳德拉从来不隐藏他对奥特曼的喜爱,他曾表示:“山姆看起来就像比尔·盖茨创办微软时的样子,代表着技术的未来和市场的方向。”
除了用“理想”打动富豪,在与政府打交道时,奥特曼也格外懂得如何用“公共利益”和“必要的代价”这样政治正确标签。
去年5月,奥特曼首次在美国国会就AI技术的潜在危险参加听证会,他一边对AI的潜力侃侃而谈,一边向参议员们展示ChatGPT如何伪造人的声音,并顺道“恳求”国会对AI技术加快监管。
当一位议员问:“你在OpenAI赚了很多钱吧?”奥特曼几乎脱口而出:“不,我没有OpenAI的股份,我的薪水只够付健康保险,我做这件事只是因为我热爱它。”
“对赚钱没有兴趣”的奥特曼在听证会上戴的是一块高珀富斯(Greubel Forsey)限量版手表,全球只生产了33块。2008年上市时的发售价是48万美元。现在,这款手表已在市面上绝迹,属于收藏级别。
除了名表,奥特曼的座驾是一辆价值超过1500万美元的红色迈凯伦F1。从夏威夷到旧金山到纳帕,也都有属于奥特曼名下的豪宅。
一位与奥特曼有过较长时间接触的参议员称:“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他非常善于与国会议员建立关系。”
另一位OpenAI前员工则说得更加直白:“山姆永远只会让你看到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包括他所鼓吹的AGI(通用人工智能)理想。”
永远掌控一切
奥特曼在富豪和政要面前温文尔雅,但并代表他是个谦和的人,他很懂得什么时候和风细雨,什么时候暴风雷霆。
他的伯乐、YC创始人格雷厄姆评价他是“一个天生令人畏惧、自信的人”。这种令人畏惧的能量,体现在奥特曼与人交流的方式——他语速极快,且不愿意多浪费一分钟在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上。
据奥特曼好友、硅谷资深投资人基斯·拉博伊斯(Keith Rabois )回忆,当他第一次见到奥特曼时,对方准备了一个计时器,设定好了自己需要停止社交活动、回到房间的时间。在几乎所有聚会上,奥特曼都会在手机上定好时间,随时终止社交,切换到另一件事。
在担任YC总裁时,奥特曼曾在个人博客中提醒创业CEO们:“要强势!不要被任何人轻易摆布。”
而他自己,即使有求于人时,也要占据主导地位。
2023年中,奥特曼为了公司进一步发展,需要向投资者寻求3亿美元资金。他并没有到处去拜访投资人,而是组织了一场集体视频会议。把红杉资本、Lightspeed 和恩颐投资(NEA)等顶级风险投资机构都拉到了一起。
在会上,奥特曼向每一位参会者提供了一份高达290亿美元的投后估值,风投回报率上限为3倍,且条款内容不可协商。奥特曼声称,这种融资结构是为了避免OpenAI受到不当影响,能够始终自由地为全人类谋求福祉。
这份回报上限不高、而且没有兜底保障的融资结构,并不能打动投资人。可奥特曼说完条件,放下一句“要么接受,要么退出”,就不再说话,而是让各位投资人相互讨论。
一位VC合伙人后来回忆:“我当时觉得太魔幻了,我居然跟市场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同处一张谈判桌,而且要相互讨论投不投?”
这位投资人称,奥特曼创业真人秀式的宣传风格让他感到厌烦,但眼看着竞争对手们争先恐后填写支票,连他在内,那帮曾经对奥特曼表示厌恶的资方,最终也不得不低头妥协。“于是我觉得,那就再相信他一次。”
在最新一期Business Insider报道中,有一大批硅谷投资人,表示自己烦死奥特曼了。“因为他说的话总让人觉得,这怎么可能发生?只是他运气好,(谎言)一直没有穿帮。”
但即便是痛骂奥特曼,大多数投资人也承认:“奥特曼确实是位造势大师,人们会因为无法加入他所做的事情而感到焦虑。”
亲情也无法改变奥特曼的“掌控者”角色。
奥斯曼的亲妹妹安妮·奥特曼分享过一个故事:在他们的父亲杰里·奥特曼去世后,由于心灵倍受打击,安妮搬去了夏威夷的一个农场居住。有一天,奥特曼发来一封电子邮件,询问安妮的地址,他想寄一颗用他们父亲的骨灰制成的纪念钻石。
安妮很愤怒:“我们的爸爸从未要求成为钻石,他要把爸爸的一颗骨灰钻石寄到邮箱里,这里是农村,所有邮箱都是露天敞开的,他真的很操蛋,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只会按他的意志来。”
奥特曼曾提出要给安妮买房子,但安妮深知哥哥的秉性,并不想被他控制。过去的三年里,由于经济拮据,安妮靠在OnlyFans上发布色情内容为生。
成为”技术宅”的带头大哥
在亲妹妹眼中,奥特曼是一个“冷酷无情、很难相处”的控制狂,但在员工眼中,他是一个能带公司走向光明的大哥。
去年奥特曼被突然赶出OpenAI后,在当天举行的全员会上,有员工质问操盘手苏茨克维(Sutskever),这是不是一场 “政变”?他回答: “你可以这么说,但我觉得这只是董事会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会后不久OpenAI爆发了一场公开的危机,770名员工中有738名威胁要辞职,除非董事会辞职并重新聘用奥特曼为首席执行官,以及联合创始人兼前总裁格雷格。
愤怒的OpenAI员工在联名信中写道:“你们(董事会)解雇山姆·奥特曼的行为,已经损害了我们所有的工作,削弱了我们的使命和公司……你们的行为表明,你们无法胜任OpenAI的领导工作。”
超过95%的员工愿意以辞职的方式换回CEO,在任何企业都是不可想象的,考虑到OpenAI已经以860亿美元估值成为全球第三大独角兽,这个比例显得更加夸张。
一位OpenAI员工在推特发文称:“离开了奥特曼,他们(临时董事会)什么都不是。”
有如此忠心的员工,离不开奥特曼平时的经营。
首先在钱方面,奥特曼真正做到了“大称分金银”。
根据Rora Research披露的美国TOP科技公司薪酬,OpenAI作为一家初创公司给出的薪酬,竟然超过了一众科技大厂,排在TOP榜第一位。
OpenAI为员工提供的年薪是86.5万美元,底薪为66.5万美元,且薪资增幅可达30%。对比来看,苹果和微软给员工提供的平均年薪分别是45万和44.9万美元,仅相当于OpenAI的一半。
奥特曼自己拿的比员工少。根据OpenAI向美国税务局提交的非盈利组织所得税申报表,奥特曼在2022年的年薪只有73546美元。
除了分钱,奥特曼还刻意设计了个人打扮,无论在公司还是面对镜头,他永远保持“技术宅”形象,让程序员觉得他是自己人。
奥特曼可能有100件华夫格亨利衫(Henley Shirt,一种带扣的无领T恤;华夫格是一种面料),只是颜色不同,这几乎成了他的一个标志。
在OpenAI的首次开发者大会上,奥特曼穿了一件灰色的华夫格亨利衫,搭配一双颜色鲜艳的阿迪达斯运动鞋,面对到场的大约900名参会者,奥特曼显得有些紧张。他在排练时对他的演讲教练说:“这可不是我擅长的事,我更习惯于坐在电脑屏幕前面。”
在最近黄仁勋将全球第一台DGX H200超级计算机搬进奥特曼办公室时,他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的华夫格亨利衫,搭配着一条牛仔裤。上一次黄仁勋将全球第一台DGX-1赠送给OpenAI时,还是2016年,合影的C位站的还是马斯克。
一位黑人投资人曾说:“你可以认为这是刻板印象,但‘一成不变的穿衣风格、语速极快、带有些许社恐’,从斯坦福大学辍学的白人’,这一切都完美符合硅谷对伟大科技公司领袖的审美,大家都觉得技术天才就该长这样。”
手上永远有底牌
就像乔布斯被踢出苹果,扎克伯格被怀疑是蜥蜴人一样,“技术天才”身边永远不缺乏质疑。
估值430亿美元的独角兽公司Databricks的CEO阿里·戈西( Ali Ghodsi)认为,奥特曼的简历有不少漏洞,但他的天赋是让局面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可现在的一切也太离谱了,他居然又成了一位AI专家。”
许多人甚至相信,奥特曼有一种“现实扭曲力场”,这个词以前是用来形容乔布斯的,指的是能通过性格力量将不可能的事变为现实。
奥特曼“现实扭曲力场”的一大来源,是人们相信他手上有没露出的底牌。
仅在GPT-4发布一个月后,奥特曼就开启了一场跨越22个国家、25个城市的“世界巡演”。
他穿着西装,有时是华夫格亨利衫,会见了英国、法国、德国、西班牙、日本、韩国、印度、波兰、以色列、阿联酋、印度尼西亚、新加坡和澳大利亚等多国政要。其中包括欧盟主席冯德莱恩、英国首相苏纳克、法国总统马克龙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
奥特曼告诉岸田文雄:“我们正考虑在日本设立办事处,但时间还不确定……”
“巡演”结束后,《纽约》杂志在封面报道中将奥特曼描述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奥本海默。”人们潜意识里觉得,地球上最有权势的一批人,不会集体被一个骗子忽悠,奥特曼一定还有更大的故事要讲,尽管他的产品更新已经明显放缓。
在最近的斯坦福大学演讲中,奥特曼用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表示:“GPT-4是你们用过最愚蠢的模型,不必频繁使用它,ChatGPT也没什么了不起,充其量就是个聊天机器人。我们要做的是AGI,过程肯定会非常昂贵,但只要能持续用AI创造价值,我真的不在乎要花多少钱,5亿、50亿、500亿美元都无所谓。”
对于奥特曼的AGI梦,阿里·戈西嗤之以鼻,他认为“要拥有超人一般的AGI,相当于人类创造出了上帝,如果真是这样,整个世界都将被彻底颠覆。反正我很难相信情况会朝那个方向发展。”
但一位认识奥特曼的投资人表示:“他多次说达成AGI是他的使命,他将带领人类经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革命。这种信念对他来说如同宗教信仰般坚不可破,而人们也愿意相信奥特曼造的梦,成为他的信徒,这很神奇。”
2017年,奥特曼曾考虑过竞选加州州长。他在一次晚宴上抱怨政治,朋友说“你应该停止抱怨并做点什么”,之后他发布了一个名为United Slate的平台,概述了三个核心原则:技术带来的繁荣、经济公平和个人自由。但几周后,由于效果有限,奥特曼不得不暂停了自己的政治理想。
而现在,借助AI技术引发的热潮,奥特曼迅速站到了政治与权力的中心,重启了自己的政治抱负。他很享受被视作“当代奥本海默”,还特意告诉《纽约时报》自己和奥本海默是同一天生日,并透露多年来一直将自己与奥本海默来比较。
在看完诺兰导演拍的传记电影《奥本海默》后,奥特曼大失所望。他认为诺兰的传记片拍得不够煽动人心“甚至无法激励孩子成为物理学家”。奥本海默后半生,都因自己在制造原子弹中扮演的角色而耻辱和悔恨。
奥特曼同样不喜欢电影中最著名的句子,出自《薄伽梵歌》的——“现在我变成了死亡,世界的毁灭者。”他更喜欢奥本海默的另一句话“技术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它是可能的。”